白令大总裁

［5］黄蝴蝶

这已经不知道是Lei第几次在深度的昏迷后恢复意识了，只是现下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霓虹灯管在巷子口的尽头若隐若现，他的背脊贴着冰冷的半透明金属，身子因为后方建筑里嘈杂的音乐声微微颤动。也许不是这样，他想，也许是空间感应器还没修好。

那颗心脏现在正浅浅地跳动着，Lei还是不习惯它被情绪带动着的感觉。全身上下的器械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他甚至不确信自己记忆里有多少被篡改的部分——被其他智能体捉到总是有这样的风险，Lei清楚地记得他的前同事正是因此永远消失在了他面前。

那个仿生人叫什么来着？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是他自己的，却又脱离意识的控制之外。

他被惊得撑住墙面半站起身。明明在那个该死的地下基地经历了这么多次折磨之后应该早已经习惯身体出现的各种变化了，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曾经的他会有这种情绪吗？类似于……害怕和担忧的东西。

Lei先生完全不确定这一点，他回想不起前同事的名字，甚至不记得把自己摁回到地上撕啃嘴角的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好像忘记了之后的所有事情。但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叫Jackey Lei，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仍然是名警官，正要悠闲地迎接自己的圣诞长假。

大概最幸运的事情是，他的头顶是升腾着光污染的夜晚的天空——他在地面之上，并且没有什么刑具拷着自己。

Lei开始靠着墙侦测自己的全身。定位器坏了，网络也被切断，信号发射的功能这次看起来可以使用，但是他并不确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贸然向组织报告，自己会不会被当作需要处理的犯罪分子间谍送去销毁。他明白那个智能体的危害性，可是他数据库里已经没有当时的坐标，甚至不记得女孩的名字，带不来任何有效情报却被敌人拿去做了一堆改造的危险智能体，对于警局来说，可能真算是个不小的威胁。况且……自从那场大战之后，他不想被销毁的执念从没有消失过。

也许，那家伙已经帮他脱离了警局的控制？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精钢打磨的新式液体运输管道里还在来回运输着，轰隆作响的声音和一旁裸露在外的发电设施和铺入底下的电缆设备，很显然地诠释了这个地方的违法性，妥妥的地下（downtown）建筑——不是那个地下（underground），他一回想起这个词就打了个寒颤。

被情绪又一次打了岔之后，他大概是接受了那个半人类把他往人类的方向改造得更接近了的这种设定。兴许是想让他来体验下人类的生活呢，真是个恶趣味的坏孩子。反正Lei没有接到任何提示，家也回不去，找到稳定的电源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身后这个搭建得像单人小别墅一样的半透明金属建筑应该就是间幻术音乐酒吧，后面两个词不需要很谨慎地分析，重点其实是幻术。很显然，这个酒吧里卖的酒就是新年代的致幻剂，配之各种音响听声设备，供应各种人群的各种需求，简单来讲，就是一个满足瘾君子们群体狂嗨的场所。

这里大概是酒吧的后门，因为还算光洁的大理石瓷砖上残余着各种流光溢彩的液体或固体粉末，甚至有气体盘旋着在这上升，雾状的烟雾笼罩着一些溶解中的细碎固块，这所有的一切都带着辐射特有的荧闪光线。虽然科技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但是真正研究辐射的组织微乎其微，只有热衷于致幻剂的群体才敢把辐射技术拿来消遣自己或别人的身体。

在监控系统如此密集的现代都市，即使是在角落里，敢在地面上建这么明目张胆的幻吧的，他们老板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除非他被带到了离先前的城市过于遥远的地方，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警官型仿生人经常会遭遇携带辐射致幻剂的犯人，自然是不受致幻剂影响的，但是当Lei想要往巷子深处探寻一下后门的入口时，他被氤氲在空气里的幻彩水雾挤压着大脑某一区块的思考，在还能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退出了烟雾缭绕之地，大喘着气排放着被吸入身体的致幻剂。

不仅被装上了更加类似于人类的感官，大脑也被分割成了两个区域。不理智的思维应该是来自那时。Lei迅速反应道。

他决定还是去前门探探路，自己出现在这里八成是有原因的，一般来说幻吧的门口会有呼吸面罩之类的东西分发，当然这种危险建筑他也并不确定。命运失去掌控的感受第一次达到了和战乱时期迷失了方向时一样的巅峰。

Lei想要先绕出巷子口，贴着建筑边缘找到正门。他走出几十步，突然因为扑腾的心脏停在原地。因为Lei先生终于明白，他一直知道自己大可凭借记忆中的场景和经验技术搜索到地下基地的位置，但先前所有的思虑排除都在试图找寻着借口——他的大脑正试图欺骗他自己。

这不是一个仿生人应有的表现。

眼前袭来的是一大片隐蔽在屋檐之下而又繁华的街景，所有的建筑各有风格，充满了另类艺术家们狂想的奇思，光与影的艺术折射在每一寸墙面和地板之间，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上宽下窄。空地上随意停靠的各种一看就违规的私改飞行器大都是摩托或者滑板类的街头风格，行人大都带着面具或者口罩，再不济也用荧光涂鸦糊了自己一脸，红外线扫描过去，不规则的生物轮廓一次次向Lei证实，这里所有的生物可能都或多或少改过了自己的身体。四处是飞行器呼啸而过的场景，骑着分离式喷压鞋的鸭舌帽小子正吹着口哨调戏着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的双马尾女孩，然后被她抽出购物袋里刚买的电子杂志抵在了脖子上。嗯，很熟练的半圆刃类刀具的使用动作，Lei分析着。

到底是谁造了个如此疯狂的地下乌托邦？他愣在原地，金色的右眼里倒映着作为仿生人的一生里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个从同一家店里走出来的高个子少年看起来比他们大几岁，跟女孩说了些什么，温和笑着劝住了她的怒气，然后看向了Lei的方向。注意到他后，三个人招着手一并向他走了过来。

现在逃跑是不是已经迟了。